8月 082010
 

4,美君回家

美君从此不能见河,一见河,她就要说:“这哪里能和我们老家的河比……”我从小就听她说:“新安江的水啊,”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,“是透明的!”第一层是细细的白沙,第二层是鹅卵石,然后是碧绿碧绿的水。抓鱼的时候,长裤脱下来,站进水里,把两个裤脚扎紧,这么往水里一捞,裤腿里满满是鱼

……美君说完,总还要往我看看,确定我是不是还听着,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一声气:“唉!对游弹琴啦,讲给你听,你也不会相信,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么清的水嘛!”

牛,她总说“游”,所以“牛奶”,就是“游来”。

她沉默一会儿,又说:“有一天,有一天要带你回去看看,你就知道了。”声音很小,好像在说给她自己听。

我这个高雄出生的女儿,对长江、黄河都无从想象,但是自小就知道有那么一条新安江——江在哪里其实也毫无概念,连浙江在江苏的上面还是下面,左边还是右边都不十分清楚——但我知道,新安江水是世界上最干凈的水。

这个女儿长大以后,带着美君去看阿尔卑斯山里的冰湖,去看莱茵河的源头,去看多瑙河的蓝色风光,美君很满意地发出赞美:“欧洲实在太漂亮了!”然而还没走出几步,她就要轻轻叹一口气。我故意不回头,等着,果然,她说:“可是这水啊,跟我们新安江不能比……”

美君在台湾一住就是六十年,学会了当地的语言,也爱上了亚热带的生活,异乡已经变成了故乡。那新安江畔的故乡嘛,一九五九年建水坝,整个古城沉入千岛湖底。她这才相信,原来朝代可以起灭、家国可以兴亡,连城,都可以从地球上抹掉,不留一点痕迹。 Continue reading »